Written By 林箜
叶修╳叶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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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来说，叶秋到底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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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承认自己老了。
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事实如此，接受是顺理成章。
他慢吞吞地起身，昨晚忘记关窗，此时帘幕飞扬，露出一小块被割成不规则几何的阴沉天色，报纸被吹得四处散落，好友对前日所接采访的评论自眼前一闪而过，他将其一一拾起，收纳进书柜。并未重温。
很久未做梦了，多少往事都进了回收站，被一键清空。他原自认这是优点，未曾料到年纪一到，自己也不可免俗地想要回忆旧事。
可叶秋当时的反应，早就记不清晰了。
怪我。
他想。
怪我。
他环顾洁整房间，打开门走了出去。
那天记者问他，是否能对自己做出问心无愧的评价。叶修当时思考了一下，本想说限定在荣耀的话可以，一转念，又将这句话咽回。
这场征途的起点在太久太久以前，以至于他都快要忘记，备受后人推崇赞叹的开场，于某人并非如意回忆。
他轻巧将话题带过，开口离题三万里，急急避也在粉丝眼里是“张嘴胡扯永不崩”的人设。
叶修明白自己对不起叶秋。
如果没有这个人，他绝对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自己不负本心，问心无愧。
可同样的，如果没有这个人，“叶修”也不复存在。
叶秋之于他到底是什么呢？
叶修坐在叶秋房间门口，如幼时一样，再次想起那个问题。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次同学聚会，散场之后，他和叶秋还有一位朋友一同回家，途径初中常前往玩耍的篮球场，如血夕阳里，漫不经心的问题被抛出，本不期望精妙回答。
其实叶修心里清楚——他什么都清楚。他知道好友只是随口问问，知道叶秋未有在意，也知道这种问题没有什么棘手之处——可他还是犹豫了。他沉默了近一分钟，轻描淡写地回答，当然是弟弟呗。
好友诧异万分，为六十秒的沉默，也为这个回答。
她问这么个问题你怎么想那么久啊？
叶修得不出答案，也不愿继续纠缠，一番胡言乱语聊到游戏的近日更新，嬉笑怒骂间向叶秋投去心虚一瞥，不足六十分之一的对视。叶秋躲开了。
为了一个闪避的动作，那之后，他躲避了叶秋一整个十年。
终于风水轮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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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把文件处理完毕之后……”
擦擦又写写，可擦笔的灰色字迹终于淡得几要隐去。叶秋看着米白纸页，叹息从唇齿间溢出。
我也不想这样写的。
可我有什么办法呢。
如今日常早已成了俗套的办公室职员标配，走到这一步，已和职务的干系不大了。
也曾向往过色彩斑斓的未来，与众不同，自由自在……可社会就好像巨大机器中滚滚不息的齿轮，你若不随着频率前行，就会被碾压其中。
临近毕业之时，也有过一度迷茫。他想向叶修请教——他总想向叶修请教，希望他能给自己提供可行建议，不论是论文选题、穿衣搭配、租房地带，还是未来方向。就好像叶修现如今仍与自己同行、并优于自己一般。其实心里知道这并非正确，但对叶修的依赖却始终无法摆脱。可叶修回答他，我怎么知道你该怎么活，自己想办法去。
自己想办法去。
叶秋安慰自己，这个答案并无错误，本该如此。叶修如今已身处另一个世界，是和他截然不同的活法，他不能强求叶修对任何事物都有经验。
接着微博首页刷新，被推送的热门是叶修为普通玩家根据其自我介绍提供的职业搭配与发展方向。时间为一分钟前。
这也没错，叶秋继续安慰自己，这的确是叶修的强项，而且，推荐一个职业方向，与推荐一个人生方向，根本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层次。
就是这样，如此而已。如此而已。他再三重复。
然后将叶修所在的单独列表撤销，与系统自动分配的“亲人”合并。
我没有生气，没有，也没有在使小性子……叶秋闭上眼，想到不久前收到的冷淡回复——我只是累了。
人都会累的，我也不能例外。如此而已。
误撞进屋内摔落桌面的蜜蜂呈现出将死的灰败姿态，叶秋未曾注意到它，同它抽搐着触角的苦痛挣扎。
那声响太过微弱，惊不动无心的人。
……
日记本被合上，一切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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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亮如白昼又飞快暗下，叶修可清晰地描绘出那团密匝的云的轮廓，阴沉地积聚在那里，像是浸足了百年的雨。
叶秋盘膝坐在一旁铺了毯子的地板上，电影光怪陆离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台词被一句一句地念出，竹叶哗哗，一滴雨落在地上，镜头拉远飞快切换。看不出名目。
叶修坐在沙发，高性能的笔记本与荣耀还算适配，第一视角来回旋转，眼花缭乱。一样看不出名目。
两人对于对方爱好的了解非常浅薄，是聊天时也不能将一句“我懂”跟在彼此描述之下。与他们而言，互相间，“理解”二字是灰色的，使用频率非常低，比小学英语测验出现托福词汇还要难得。
好在默契并未被残酷时光与距离打磨殆尽，勉强还在维持运转。
“要下雨了。”叶秋看着屏幕内被拍得极富美感的雨景，平铺直叙道，未有零星半点情绪波动。
“一个下午又要消磨过去了。”毫无关联的回复。说话人一副要死不活的惫懒样，只有紧盯屏幕的眼神略有些认真神色。
叶秋盯着他打量了很久，忽地想到了什么，有些气闷。潜伏多年的内心狠戾被这一刻的心绪激发点燃，他执拗起来，不管不顾地开口，是同归于尽的气势。
恶狠狠，血腥，疯。
“你当初回答徐菁的时候，为什么要考虑那么久？”
……
沉默中，他步步紧逼地追问，再次开口。
“如果你只把我当弟弟，为什么要想那么久？”
大雨终于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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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叶修大神一向是巧舌如簧的人……”
“你想说的是垃圾话吧？”
“咳咳，总之大概就是那个意思——请您不要打岔——那请问，您有过什么哑口无言的时候吗？”
“你这个太广泛了吧，那我只能随便回答了。刷牙的时候我就很无言，哦回答老板娘的问话时不算。”
“叶神……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
“您一定要坚持将不配合进行到底吗……我的意思是，您有没有过什么时候，比如说别人问你问题呀之类的，忽然就不知道如何回答了；如果有的话，那么是什么样子的问题呢？”
……
“有。”
叶修深吸口气，眸间有一瞬闪过不易察觉的血丝，他感觉到用眼过度的酸痛感，于是用力眨了眨。
“以前……有个人问我一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大概一分钟吧，然后他们问我……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考虑那么久。”
“其实我也不知道。本来就是个没什么的问题，为什么自己当时要想那么久呢。后来想想，其实从那一次开始，很多事情都变了。”
“也谈不上后悔什么的吧。因为……那一次也算是对自己坦诚了，虽然答案还是很虚。后来很多次、很多年，我都一直在掩饰一些事情。只有那一次……”
“不过，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我大概会立刻做出果断回答吧。真的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想法，不如从一切的开始，就完完全全地，隐瞒过去。如果无法做到全盘坦诚的话。”
……
采访结束，叶修裹好外套，同记者一起走出工作间，过程中还很随意地打趣道人老了禁不起冻。
彼此在食堂用完餐，办公楼此时已空旷起来，脚步声回响。哒哒，哒哒。
一并走进北京的秋夜，风被落叶描摹出形状与路线，两人互相道别，临近分道扬镳。
叶修将鞋跟磕在水泥地上，响声，摩擦声。他终于下定决心。
“哎记者同志，麻烦一下行吗？那一段儿……”
“我明白。”刚入职场的小姑娘面如芙蓉，鲜艳漂亮，尚还留存着少女学生气，让叶修冷不丁地就想起了曾有一群人。“事实上，在您刚开口的时候，我就将录音笔关掉了。”还很聪明敏锐。“是关于一个很重要的人的吧。”陈述句。
叶修花了当年二分之一的时间，仔细思考这句话有无回复的必要。终于措辞完毕，又想到刚刚自己的那番有关坦诚。随后他将回复模糊含混，以另一种姿态的坦诚与掩饰，作出回复。
“嗯。关于一个……如今已在国外定居的人。”
仍是不敢面对。
叶修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在回家路上。落叶打卷，继续演示对风的追逐。
他想到这个季节也同某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伸出手。
一片叶子恰好落在掌心。
一张照片恰好现身次日报纸，配字为“捕捉，叶与秋”。
叶修与“叶秋”甚至“一叶之秋”的羁绊被粉丝再次提起，他们疯狂地刷屏，话题热度居高不下。
如今一叶之秋已更新迭代数次，除ID外早已看不出当年色彩，经手的人也一个一个又一个，人们几乎要忘记了——或者说从未知晓，这位后来在荣耀中赫赫有名过、蒙上尘埃过，终于得以在第不知几位操作者手上重振威名的角色，起于一个人再不能更加微不足道的私心。
叶秋，一叶之秋，听名便可知道这账号与叶秋的关系。
叶修想起最早的时候，他以叶秋之名混迹网游，当时身侧还有好友陪伴。他们一起大杀四方，一起研究装备，一起行走在荣耀的广袤世界中。
那时有人戏称他二人的名字本身就是一个缘分，于是为这二人组合起了诨号，“双秋组合”。
苏沐秋为这破名笑得滚在桌下，趁妹妹不在嬉骂道，这群起名废要是知道你不叫叶秋该咋整啊，尴尬，太尴尬了哈哈哈哈哈。
叶修面不改色毫不知耻地回道，我弟弟叫就行了，一样儿的。我俩好得不分彼此。
苏沐秋爬起来，狂笑着小心翼翼地将材料移动，骂他，死弟控。
叶修眼也不移地回敬，死妹控。哎哎哎你悠着点儿，材料有限啊苏同志。
我高兴！某人狂喊，我妹妹是世界上最好的妹妹！
切——我也高兴。叶修按下WW，角色一往无前地冲了出去。他没好意思将后半句说出口，嫌弃太黏腻肉麻，于是只在心里悄悄补上，我弟弟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弟弟。
后来他叫叶修曝光，很多人不能理解为何起这种艺名。早年的粉丝不能接受爱了多年原来叫错了名，苦思冥想，终于打通任督二脉，组队来问他，你当年叫叶秋是不是为了苏沐秋。还自带点赞团，保证出镜率。
叶修记得自己曾回复过一次，他说叶秋不是，一叶之秋的话，苏沐橙可能是这么想的，但他依然不是。他又说苏沐秋是自己非常好的朋友，可两人进入荣耀时，关系还没好到后来那个地步，怎么可能拿他的名字玩儿游戏，当然就算好到了后来的地步也不可能，俩大老爷们儿的。他还说叶秋这两个字对自己有非凡意义，是很多年、或者说，从自己的人生开始时，至今的陪伴。虽然已经不在身边。
可他的回复并未终结那个问题，大家依然乐此不疲地问他，叶秋是不是因为苏沐秋而生。
叶修只好狂翻自己发出的评论，将当初那条转出。操作置顶时，心里想的是，拉倒吧这货分明是为我而生。思及现实，心虚了两秒，好在系统提示，置顶成功。顺利成章地将注意转移。
大概是因为那阵子诸如此问太过频繁，他还做了个梦。梦里苏沐秋拽着他的领子，几要把棉布T恤拉扯变形——等等我多少年没穿过棉布T恤了啊，这货不会为了让我跟他保持同步把我变成了十年前的样子吧——在他耳边狂吼，妈蛋啊老子是直男啊直男啊啊啊啊我只爱我妹妹！！
叶修神色肃穆眼神鄙夷，于是又听到咆哮补充，滚开不是你那种爱好吗你个变态！
哈？？？
叶修一秒变换脸色，想要反驳，什么叫——一句话未完，苏沐秋不见了。他一蹬腿从床上坐起，一脸夹杂着莫名其妙的愤怒，张嘴狂骂，苏沐秋你个王八蛋你他妈回来跟我说清楚什么叫不是我的那种——去你妈的叶修你要死啊我午觉还没睡够呢再给我逼逼一句我neng死你！魏琛一个枕头丢过来，打断了他的后半句。
什么叫不是我的那种爱啊！念及魏琛混混出身，叶修选择当一个俊杰，钻在被子里，心里默念。
等魏琛睡好午觉，收拾离屋。他才爬起，把自己从杂乱无章的被套中拔出，看眼日历，哦怪不得，清明将近。
那一天他跟苏沐橙说你这次多带点儿纸钱，我不给这货带了。苏沐橙狐疑地应了，两人一起动身。到了地方，他倨傲着趾高气扬地看着苏沐秋，摆出副冷酷面孔，说，看你是个死人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苏沐橙无语片刻，问，你们又吵架了啊。又是陈述句。叶修哼了一声，算作回复。收到苏沐橙一个不顾女神形象丢来的白眼，以及——真幼稚啊！
哎哎哎？谁比较幼稚啊！怎么看都是这家伙大老远跑来揪我领子比较——哎，哎！你听我说完啊！苏沐橙踩着高跟哒哒走远坚决地摇头，不听——远远传来，我哥哥最好啦！
……
死兄控！白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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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秋之于我……
叶修撑起身子，从叶秋门口站起来。房门没锁，他便拧开门把走了进去，依然是一片整洁，可空荡太多，也不复当年鲜活生命力充斥其中的人气。
叶秋离开以后，他一改过去懒惰恶习，不再随手将东西乱丢，弄得房间一团乱糟糟。他把自己的卧室整理成叶秋式的有条理，好像就是为了弥补这片因缺失而生的空泛。
过去跟你一起的很多时日，都是在消磨时光。
……
可我很想同你消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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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弟弟，你何以想这么久。
虽然一些梗很有即视感，但真的不是《柠檬花》番外。
长篇全是糖，短篇可能刀。近日总结。
